搬家记
做了一个月的空巢少女后,我终于搬了家。
前室友离开时太匆忙,收拾完衣服就走了,留下的家具也没有来得及卖出去。床和桌子,旧杂志和海报,都留下来了。我断断续续扔了20来个垃圾袋,什么从来没用过的 baking soda 啊,从来没烧烤却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储物柜里的烧烤酱,一般人完全用不上的各种尺子,还有一柜子茶。但其实我们都不喝茶。
来美国之前,家里人总要拖着带一些国内的特产,比如茶叶。我还记得当时我妈跟人吵架,就为了一罐茶叶的生产日期:「这不是明前茶的嘛!这是清明节后两天出的!」来美国转交这罐茶叶,我跟收到它的人解释说,我妈妈不是故意要次一点的,是当时实在没货了,只有清明之后生产的茶了,对方突然就笑出声。
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我这样,搬家时会把自己清空一遍。脑子里试着想象他住的地方,有一整套国内背来的茶具,热水加到茶杯里就会显现出龙纹,吧台上放着好几个不同的咖啡机,客厅的三个柜子七八个箱子,储物柜里满满当当的薏仁、枸杞、银耳,还有茶叶……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家都不算什么事儿了。
最麻烦的,不过就是客厅有一架立式钢琴。不是 80 磅的电钢,是 100 来公斤的木头钢琴——当然,我没怎么弹过,室友也不会弹。
我当时发了条消息,说是卖置物台,兼做乐器使用。我这说的都是实话,对我来说,这玩意儿绝对更像一个置物台,而不是钢琴。这就像对于不习惯健身的人来说,家里的跑步机终究会变成晾衣杆一样。
消息放出之后,陆陆续续有人来问钢琴的情况。可我真的只把它当做置物台来卖的,如果是我把它当作钢琴,就不会贱卖了。
出价最高的人说 120 刀收了,可以马上拿走,我说好。对方说拿走之前还想来看看情况,我说好的。来了之后对着置物台吐槽半天,什么太旧啦,音不准啦,我只能内心暗暗翻白眼,然后告诉他:你去看我房间里的电钢琴,触键很爽,不需要调音,就是贵了点,原价税前2000刀。
这笔买卖当然没做成。他说问题也确实存在,我后来去找了一下这个琴的型号,发现已经停产了;细想一下,确实也该停产了,最近几十年的钢琴多数是翻盖的,琴盖翻起来可以当作谱架,但是这架钢琴需要把盖子叠两次,塞到钢琴里边去,跟学校琴房里的立式钢琴一样。好在钢琴的牌子和生产批号还在,可以查到生产年份。一查,原来是1911年的老钢琴。
木头能撑过100多年,经历过大萧条和二战,见识了60年代的爱之夏,几经辗转,最后到了我这里,未免太不容易。我想了下琴键会不会是象牙做的,但又觉得,不管是钻石还是什么做的,对于下一个买家来说都没有价值了。
最后收下这架钢琴的是个小学妹。一开始说 100 刀,搬运费我看到最便宜的是 150 刀,她有点犹豫,毕竟搬运费都比钢琴本身贵。但是换个说法,250 刀,包邮,这笔买卖就做成了。
搬家那天杂物太多,箱子太少,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平时看着不怎么多的厨具,竟然也零零散散装了七八个箱子,锅和碗,烤盘和乐扣,调料和酒杯,竟然需要那么多空间。衣服和书反而不是特别多,一个柜子和两个旅行箱就可以带走所有衣物,如果不是为了找衣服穿更方便,我还可以再扔一个箱子的衣服,等到要回国的时候,我甚至可以只留下几件稍微贵一点的正装,其他全部扔掉。至于其他的杂物,那就更不用说,除了留下好友送的明信片,通通扔掉就对了。
这个时候开始单曲循环 Take it from me,唱到高潮时,歌词里全是 Come on take it, come on take it, take it from me. 简直就是现在的我:求求各位打算收二手用具的爸爸们,把他们都带走吧。
其实我在每次买东西的时候,就会下意识想到以后怎么搬走,怎么转卖。所以我买了不少柜子,这样搬运的时候,我可以把抽屉一个一个拆下来,先把空架子搬走,再把抽屉一个一个拼回去,这样我就不需要为我一个人抬几十公斤的大箱子发愁了;所以我连打包都尽量用小箱子,装几本教材就够,不然一个箱子太重,我抱不起来;所以临到搬家头几天,我去超市也估计着最后一天的食物来买吃的,保证搬家当天和第二天不会因为没有早饭而挨饿;所以我从来不敢添置太沉重的家具,100公斤的钢琴就绝对不在考虑范围内。
这种感觉,大概就是,我知道和这个人交往会分手,而且分手会很难看,所以从一开始就拒绝约会差不多,假装自己面对感情问题无所畏惧,假装自己永远潇洒又轻松。
我以为我也可以在需要离开的时候轻装上阵,但还是错了。扔掉 20 袋垃圾后,还是太过沉重。之前我也搬过家,大一搬过两次,但是那几乎算不上什么搬家,撑死不过拖着两箱子的衣服满大街乱跑。大二和大三我住在同一个地方,没挪过窝,大三升大四的时候从一个朋友那儿搬到了另一个朋友那儿,客厅和厨房家具都是齐全的,我只需要把自己和房间原封不动搬过去就好。
这次我要准备一个月后搬去一个空荡荡的公寓,里面除了地毯和灶台,其他什么家具都没有。我一面把多余的自己扔掉,一面把未来室友可能需要的客厅的桌椅、厨房的全套用具都塞进三十来度的高温天气里。
目前暂时居住在北边一个安静的角落,目前还没遇见过门口大呼小叫的男生,也没见过半夜坐在门口边哭边吼着 “He cheated on me!” 的女生。
有些时候觉得这地方过于安静,每栋房子都长得一模一样,以至于我搬家那天,对着15号房扭动钥匙,却被住在15号的姑娘用一种「这个人好可怕!」的眼神盯住,这才意识到我好像认错房子了,于是又跟着抬箱子的 labor 一起满小区地找我住哪间房。
等到把箱子一件一件从卡车上卸下来,已经到了晚上六点,而我只在早上吃了两片面包,搬一天家以后,走路姿势都有些不正常。请人吃了饭,吐槽了新一集的《权力的游戏》,再回到住处已经天黑了。
我不是很想用「回家」这个说法,对于我来说,和今后没有交集的人合住一个月,每次回来时都不会有「回家」的感觉。
回到自己的房间待了两分钟,就跑去问室友是不是空调坏了。当时转租房子给我的人说这里有空调,叫我不要担心。
室友说,空调是有的,但是我们不想交空调费,所以就没开,你要是想凉快就要自己交空调费……对的,空调费和电费是区分开来的。
整个道理听得我一头雾水,我再三确认了下,这里的房租平均下来是每人每月 900 刀左右,空调再贵也不过一人出 30 刀。如果是没钱,何必租这么贵的房子,如果出得起 900 刀的月租,怎么会 30 刀的空调费也不舍得。虽然没懂是怎么回事,但好像也不需要懂,先照做吧。
于是我第二天就带着外套去图书馆避暑了。
心想等到天黑,总会有点凉风,睡觉不会太热。干脆连晚饭都在学校周边解决掉了。头一天晚上看到塞满的冰箱,有些无奈,期待着冷冻室有个可以放下一盒冰淇淋的地方,但很可惜,也没有。我想暂时还不能在家里做饭吧。
我想了下,不管是 FIFO 还是 LIFO,吃空一个冰箱,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是不行的。这个时候忽然有些想念大一的室友们,他们永远只会在冰箱里放几瓶水和半个牛油果,冰箱永远干净整洁;或者是大二大三的室友,冰箱里总有个留给我糟蹋食物的角落;大四的冰箱里常年留着饺子和鱼丸,随时都可以烫火锅。
等到天黑了,我回房间把窗户打开,盼着凉风从西边开的窗户吹过来,降一降温,但是过了好久都没有风。
于是我去隔壁超市避暑,站在冷冻架前吹凉风。等到差不多十点过了,房间里的温度才降了下来。
我想,以后绝对不能住窗户向西边开的房子了。
回去之后,发现冰箱整齐许多,第二层的中间也留出了能叠放三盒靓妈厨房的外卖的空间,足够放下我刚买回来的牛奶。啊,真好。
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问我「这个世界会好吗?」我一定会说:会的!你看那么乱的冰箱也有腾出牛奶的机会呀!
然后,一个扭头,看到了洗碗池里的碗。
可能冰箱里少的那些东西,都到洗碗池了吧。
已经堆了 24 小时了吧。
隔着些距离也能闻到boiling crab 的小龙虾味道,池子边上还有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糊糊的碗。
讲真,我自己并不是个爱干净的人,但是底线很明确:没有异味。
抬头看到洗碗池边上贴得歪歪扭扭的 Kitchen Rules,忽然有些懂了。为什么要贴上提示来提醒自己要洗碗呢,很明显,因为没有及时洗碗的习惯呀!
想到这里,不由得放低声音说一句:
法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