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四环的男绿茶轶事
你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。他的语言夹杂着他不明白却胡乱使用的词语,他的下巴高抬,他的格子外套笔挺,他的鞋面永远干净。他外形清爽,态度彬彬有礼,但你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你赞同他关于女性主义的言论,也理解他的朋友圈里用于装点门面的名人合影。他的日常活动看起来永远有趣,他受邀参加电影点映,受邀录播客,自己改装camper van,与人聊天都是诗与远方,你在这些对话中听到不少陌生词汇,比如IPA,比如监视资本主义。但你总觉得,这不对劲。
其他人称赞他的同时,他的同学委婉地评价他「没有根基的聪明」。
后来这句话不知怎的进了他的耳朵,从此他们再无交集。他当然博览群书,当然读过费兰特,自然也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他永远懂得你说的话,懂你的弦外之音。和他聊天时,你甚至担心他是否在向下兼容,迁就你幼稚的语言。他说他越来越自闭了,你拍拍他的肩膀,这是你难得看到他脆弱的瞬间,你希望至少在这一点上你能比他有些优势。很快他开启了下一个话题。
他好像从不邀请人,但每一次你的加入都会让他客客气气说一声:「欢迎」。你为了那一丝客气,参加了他在场的每一次聚会。
那一天你一脸羞怯,说自己的作品拿奖了,还没来得及说可以带一个人去现场领奖,就被欢呼和酒杯碰撞的声音淹没了。
你觉得也许可以同他拉近距离。
直到有一天,他说他最讨厌自拍的女生,你们的共同好友在这条朋友圈下点赞。
三小时前,你发了一张自拍,庆祝领奖。那是你憋了几个月,等丽珠兰都吸收了才敢发的一张正脸照。
你好想解释说发自拍是因为找不到帮你拍照的人,但又担心解释太苍白,删掉了对话框内的文字。
你和他的同学一样,和他断了联系。你隐约地觉得还有其他女孩也曾经对他有过未曾成熟的好感,就像你和他的同学一样。
忘记一段没有起点的回忆对你来说不算太难,一盒炸鸡和一部你不喜欢的电视剧,就过去了。
在这之后,你与其他人合作出了几篇特稿,反响不错,编辑催稿的消息看起来也不那么令人讨厌。
你租了一辆camper van,发现off-grid好难,日照和网络信号差一点就无法忍受,你怀疑自己这辈子只适合在大城市某个角落里蹲着,不适合野外,不适合独行。
你没有去西藏洗涤灵魂,你去了川西,看见羌寨的人们离开旧址,看见废墟上重建的新房向河谷延申。地震的痕迹消失,干涸的山坡上永远长不出大树。路过的旅游团导游拿着大喇叭介绍:这是干旱河谷,很久以前我们以为这里没有树是因为大炼钢铁时期造成的环境破坏,于是我们在这里种了好多好多树苗,但是最后都失败了,后来经过研究才发现,是太平洋来的水汽爬不过四姑娘山,所以这一面山坡上永远长不出植被。
出走半年,归来觉得北京的雾霾也没有那么吓人。
东四环的酒吧里,你和他的同学一人点了一杯IPA,又猝不及防看到了他。以及他的新任女友。
你不是没有预感。
一个月前,他破天荒发了一条朋友圈,大意是希望自己找到爱情。你当时还诧异,「他?也需要这样明目张胆的表达?」
你的目光不时扫过他的女友。她也是你欣赏的类型,五官小巧,衣着有品位,身体仪态很自然地展现出女性的妩媚。你听他们的对话,才知道原来她是研究院的小主管。
你看到他的同学在一旁孤零零坐着,却一副想要逃离的姿势,她看向你时,眼里满是笑意。
散会后你和她一同走去地铁站,聊着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故事。
列车缓缓停下,你轻轻叹气,她莫名说了一句「幸好。」
你抬头和她对视:「幸好什么?幸好他的女友不是你?」
她一脚踏入车厢「是喔。」
地铁呼啸而过。